文/韩冰

　　作为海湾地区最富活力的创新型经济体之一，阿联酋始终以开放姿态拥抱低空经济技术革新：从迪拜哈利法塔的夜间灯光秀到阿布扎比农田的精准农业喷洒，无人机已深度融入其智慧城市与产业转型战略。然而，在技术狂飙突进的另一面，海湾地区复杂的地缘安全格局——胡塞武装越境袭击频发、敏感设施遭窥探风险攀升，迫使这个“沙漠科技绿洲”在低空治理领域展开一场谨慎的平衡术。近年来，该国并未因安全压力而扼杀创新，而是以“开放场景、收紧规则、技术兜底”为逻辑主线，构建起一套中东最严密的低空管理体系。这种政策弹性让阿联酋在无人机物流配送、城市安防等赛道领跑中东，其低空治理经验为全球高风险地区的低空安全提供了参考。

　　一、阿联酋低空安全管理的背景

　　（一）经济转型与技术驱动的双重需求
　　阿联酋将低空经济视为经济多元化与智慧城市建设的核心战略。长期以来，该国经济高度依赖油气资源（石油收入占GDP约30%），而“后石油时代”的转型需求迫切。迪拜酋长国于2022年启动的“迪拜地平线”计划，通过规划低空航线和无人机着陆点，将空中出租车（eVTOL）、货运无人机等业态纳入国家发展框架，目标在2026年实现商业化运营。这一战略不仅响应了阿联酋“2031国家战略”等区域经济改革浪潮，更试图在全球低空经济竞争中抢占先机。在此政策吸引下，国际商业实体纷纷投资阿联酋，落地商用无人机项目。今年年初，迪拜民航局为中国企业美团颁发了阿联酋首张超视距无人机配送商业运营资质证书。

　　（二）地理与城市化环境的特殊性
　　地理与城市化特征进一步强化了低空管理的必要性。阿布扎比、迪拜等城市摩天大楼密集（如哈利法塔高达828米），而广袤沙漠占据国土80%以上，形成“垂直空间与水平荒漠”的极端空域矛盾。而沙尘暴频发的自然环境（年均20次以上）对低空飞行器的导航与通信链路构成威胁。此外，高城市化率（87.78%，2023年数据）导致地面交通拥堵严重，传统路网难以支撑经济增长。例如，迪拜国际机场到棕榈岛的40公里路程，地面交通需40分钟，而空中出租车可将时间压缩至10分钟。此外，阿联酋通过分布式垂直起降机场网络（如迪拜码头、阿布扎比哈利法港）连接城市核心区，构建“空中走廊”系统，以缓解地面交通压力并提升物流效率。

　　（三）安全威胁和挑战
　　阿联酋的地缘政治位置使其面临复杂安全风险。作为占据枢纽地位的海湾国家，阿联酋北部毗邻霍尔木兹海峡，西部与沙特接壤，南部靠近也门冲突区，地缘战略价值与脆弱性并存。特别是阿联酋介入也门内战、对抗政治伊斯兰势力的行动，使其成为恐怖组织的潜在袭击目标，进一步要求低空管理系统具备应对突发安全事件的能力。2022年也门胡塞武装对阿布扎比的无人机袭击事件，暴露了低空域防御系统的漏洞。

　　二、法律体系

　　阿联酋是由7个酋长国组成的君主立宪制国家，实行总统负责制，联邦设最高立法、司法和行政机构，拥有最高权力。但除国防和外交相对统一于中央外，各酋长国政府仍保持相当的独立性，根据宪法规定，中央政府不得干预酋长国的内部事务。因此，除联邦制定的法律之外，迪拜酋长国还在联邦法律基础上特别制定了迪拜境内的低空管理法律。分层立法与联邦地方协同治理是阿联酋低空管理体系的核心特征。在此体系中，兼顾安全与创新的动态平衡策略体现了阿联酋的治理智慧。一方面，通过10万至100万迪拉姆（1迪拉姆约合2元人民币）罚款、军民联防监控，强化反恐与隐私保护。例如，禁止无人机收集敏感数据，部署电磁干扰装置应对越境威胁。另一方面，设立“安全沙盒”支持技术试错，例如，批准美团无人机在迪拜开展超视距配送试验，疫情期间48小时内启用无人机消杀网络。这种“底线严控、场景开放”的思路，既规避了保守政策对产业的压制，又通过高威慑处罚机制降低系统性风险。

　　（一）联邦法律
　　阿联酋的低空管理法律体系主要由四部法律组成，分别是《阿联酋民航法》（1991）、《阿联酋联邦法第4号》（1996）、《关于无人机民用及相关活动的法令》（2022）和《2023年第27号部长令》，其主要内容分别如下：
　　1.阿联酋民航法（Federal Act No.20 of 1991）
　　该法律规定了阿联酋民用航空的基本框架，并对低空飞行进行了监管。特别是无人机的飞行管理，要求所有飞行器（包括无人机）必须注册，并遵守飞行高度、空域等限制。飞行器必须获得阿联酋民用航空管理局（GCAA）批准，并按照设定的飞行区域和标准进行操作。低空飞行通常受到更为严格的限制，尤其是在人口密集区和机场附近。
　　2.阿联酋联邦法第4号（Federal Law No.4 of 1996）
　　该法律主要集中在阿联酋航空安全的框架建设。在低空飞行的管理方面，该法律规定，低空飞行器在飞行过程中必须遵守空域管理的相关规定，确保飞行器在飞行过程中不会干扰其他航空活动。法律强调，对低空飞行器的持续监控和监管，尤其是在人口密集区域及机场周围，飞行器的操作需要遵循更加严格的规定。此外，飞行器需要进行定期的安全检查，确保每次飞行前都符合安全标准。
　　3.阿联酋联邦法令第26号（Federal Decree-Law No.26 of 2022）
　　该法律专门针对无人机（包括低空飞行器）进行了规定。根据该法，所有无人机必须在阿联酋民用航空管理局注册，且飞行操作必须遵守指定的飞行高度和空域要求。特别是对低空飞行器的使用，明确规定了飞行器应避免进入限制区域（如机场、军事区域等）。无人机飞行的高度通常不能超过400英尺（约122米），并要求操作者持有相应的资格证书。该法律还要求对无人机飞行进行严格的区域划分，确保飞行安全。
　　4.2023年第27号部长令（Ministerial Decree No. 27 of 2023）
　　该法律是对低空飞行器操作和管理的具体补充，进一步细化了无人机和其他低空飞行器的安全标准和操作流程。该法律要求所有低空飞行器符合特定的技术和安全要求，飞行器在进行飞行前必须进行检查，确保其符合安全运行的条件。此外，飞行员和操作员需接受专门的培训并获得资格认证。对于商业用途的低空飞行，必须提交飞行计划并获得相关审批，确保飞行过程中符合所有安全标准，避免发生事故。

　　（二）地方法律
　　根据2020年颁布的迪拜第4号法律以及2023年的修正案，迪拜民航局（DCAA）负责监督无人机活动的实施，管理相关运营和活动，并与国际条约和联邦法律保持一致。DCAA还负责确定和批准无人机操作的指定区域和高度，以及无人机机场的设计和运营标准。此外，DCAA与迪拜空中航行服务提供商合作，限制空域并提供空中航行服务，确保无人机的安全运行。规定所有与无人机相关的操作都需要获得DCAA的许可，且必须在DCAA注册。DCAA还与迪拜电信监管局协作，规范无人机系统和远程控制站使用射频的程序。这些法规旨在降低无人机活动的风险，同时推动迪拜成为无人机制造和智能交通的创新枢纽。

　　三、阿联酋低空管理机构

　　阿联酋低空管理的主体是一个多层次、协同运作的结构，由GCAA制定统一政策，警务系统负责执法，确保了低空活动的安全、有序和高效发展。
　　首先，阿联酋民用航空管理局（GCAA）是国家层面的核心监管机构，负责制定和执行全国统一的低空管理政策与法规。GCAA不仅监管无人机和电动垂直起降飞行器（eVTOL）的注册、飞行许可和空域划分，还与先进技术研究委员会（ATRC）及其下属的技术创新研究所（TII）和ASPIRE合作，推动城市空中交通（AAM）系统的发展。
　　其次，阿联酋内政部（MOI）及各酋长国的警务系统在低空管理中扮演着执法和安全监管的重要角色。警务系统负责监督无人机在公共安全和治安维护方面的使用，打击非法飞行行为，并与GCAA协作，确保低空活动的合法合规。
　　在地方层面，各酋长国的政府和相关机构根据联邦政策，结合本地实际情况，具体执行低空管理任务。例如，迪拜民航局（DCAA）依据2020年第04号法律，负责监督和管理迪拜地区的无人机活动，包括制定操作规范、划定禁飞区和审批飞行许可。
　　在低空管理中，阿联酋各执法机构多采用与技术进步相匹配的高科技执法手段。“反无人机装备+警用无人机”的组合已成为常态。近期，阿联酋迪拜警察局引入了来自中国的无人机平台，开启了“无人机+无人机平台”的警务作业新模式。这一模式以无人机为主导，结合自动化平台，实现了“全时段、全覆盖、全自动、智能化、无人化”目标。在日常巡检中，迪拜警察局只需通过低空管控终端点击按钮，停放在机库里的无人机就能自动启动、出库，并按规定路线在几公里外进行巡航飞行，搭配喊话照明一体机进行远程操控。在2024年3月举行的第28届迪拜赛马世界杯期间，警用无人机搭配无人机平台的快速换电能力，在赛场周围一夜连续飞行15架次，实现了全天候不间断的低空监督管理。
　　四、无人机空域

　　2025年3月，阿联酋颁布的《民用航空条例·空域篇：无人机空域》（CAR Airspace Part Uspace）是中东地区首个针对无人机空中导航服务的国家级监管框架，旨在通过全周期标准化和技术融合重塑行业生态。新规以“安全整合”为核心，构建了覆盖无人机操作全流程的规范体系。GCAA预计，新规实施后无人机运营商数量将翻倍，推动行业产值从2025年的12亿美元增长至2030年的30亿美元。
　　1.强制认证与统一标准：要求无人机导航服务提供商必须通过资质审核，涵盖合同管理、培训体系、质量保证、安全审查及审计程序等，确保服务商的专业性和可靠性。例如，运营商需证明其具备实时数据共享、地理围栏设定和飞行冲突规避能力，类似欧盟U-Space的“四项强制服务”要求，但结合了阿联酋本土化需求。
　　2.动态空域管理：通过“红区/绿区”动态分区技术，将机场5公里内、军事设施等设为永久禁飞区，同时开放“绿色区域”供合规运营商使用，并借助PBN（基于性能的导航）系统提升空域容量。这一模式既保障了民航安全，又释放了低空经济潜力。
　　3.数据互联与生态整合：强制要求无人机与GCAA的“My Drone Hub”平台对接，实时传输飞行路径、位置及设备状态数据，实现与商业航空系统的无缝协同。这种中央化数据管理机制，为物流配送、城市安防等场景的规模化应用奠定基础。
　　阿联酋在低空管理领域的探索与实践，为全球高风险地区的低空安全治理提供了宝贵经验。面对复杂多变的地缘政治环境、极端自然条件以及快速发展的低空经济需求，阿联酋通过构建多层次、协同治理的低空管理体系，实现了安全与创新的动态平衡。从联邦法律的顶层设计到地方机构的具体执行，从严格的飞行监管到对创新技术的包容支持，阿联酋不仅保障了低空活动的安全与秩序，还推动了无人机物流、城市空中交通等新兴产业的蓬勃发展。2025年新规的实施，进一步提升了低空管理的标准化与智能化水平，为未来低空经济的持续增长奠定了坚实基础。阿联酋的低空管理经验表明，通过科学的政策制定、灵活的监管手段以及对技术创新的持续投入，可以在保障安全的同时，充分释放低空经济的巨大潜力。■
　　
　　【作者简介】韩冰，男，珠海出入境边防检查总站四级高级警长，阿拉伯语专业。
　　（责任编辑：冯苗苗）